2008年5月6日 星期二

台北人‧遊園驚夢--白先勇

(一)
錢夫人到達臺北近郊天母竇公館的時候,竇公館門前兩旁的汽車已經排滿了,大多是官家的黑色小轎車,錢夫人坐的計程車開到門口她便命令司機停了下來。竇公館的兩扇鐵門大敞,門燈高燒,大門兩側一邊站了一個衛士,門口有個隨從打扮的人正在那兒忙著招呼賓客的司機。錢夫人一下車,那個隨從便趕緊迎了上來,他穿了一身藏青嗶嘰的中山裝,兩鬢花白。錢夫人從皮包裏掏出了一張名片遞給他,那個隨從接過名片,即忙向錢夫人深深的行了一個禮,操了蘇北口音,滿面堆著笑容說道:
「錢夫人,我是劉副官,夫人大概不記得了?」

「是劉副官嗎?」錢夫人打量了他一下,微帶驚愕的說道:「對了,那時在南京到你們大悲巷公館見過你的。你好,劉副官。」
「托夫人的福。」劉副官又深深的行了一禮,趕忙把錢夫人讓了進去,然後搶在前面用手電筒照路,引著錢夫人走上一條水泥砌的汽車過道,繞著花園直往正屋裏行去。
「夫人這向好?」劉副官一行引著路,回頭笑著向錢夫人說道。
「還好,謝謝你,」錢夫人答道:「你們長官夫人都好呀?我有好些年沒見著他們了。」
「我們夫人好,長官最近為了公事忙一些。」劉副官應道。

竇公館的花園十分深闊,錢夫人打量了一下,滿園子裏影影綽綽,都是些樹木花草,圍牆周遭,卻密密的栽了一圈椰子樹,一片秋後的清月,已經升過高大的椰子樹幹子來了。錢夫人跟著劉副官繞過了幾叢棕櫚樹,竇公館那座兩層樓的房子便赫然出現在眼前,整座大樓,上上下下燈火通明,亮得好像燒著了一般;一條寬敞的石級引上了樓前一個弧形的大露臺,露臺的石欄邊沿上卻整整齊齊的置了十來盆一排齊胸的桂花,錢夫人一踏上露臺,一陣桂花的濃香便侵襲過來了。樓前正門大開,裏面有幾個僕人穿梭一般來往著,劉副官停在門口,哈著身子,做了個手勢,畢恭畢敬的說了聲: 「夫人請。」
錢夫人一走入門內前廳,劉副官便對一個女僕說道:
「快去報告夫人,錢將軍夫人到了。」

前廳只擺了一堂精巧的紅木几椅,几案上擱著一套景泰藍的瓶尊,一隻觀音尊裏斜插了幾枝萬年青;右側壁上,嵌了一面鵝卵形的大穿衣鏡。錢夫人走到鏡前,把身上那件玄色秋大衣卸下,一個女僕趕忙上前把大衣接了過去。錢夫人往鏡裏瞟了一眼,很快的用手把右鬢一綹鬆弛的頭髮抿了一下,下午六點鐘才去西門町紅玫瑰做的頭髮,剛才穿過花園,吃風一撩,就亂了。錢夫人往鏡子又湊近了一步,身上那件墨綠杭綢的旗袍,她也覺得顏色有點不對勁兒。她記得這種絲綢,在燈光底下照起來,綠汪汪翡翠似的,大概這間前廳不夠亮,鏡子裏看起來,竟有點發烏。難道真的是料子舊了?這份杭綢還是從南京帶出來的呢,這些年都沒捨得穿,為了赴這場宴才從箱子底拿出來裁了的。早知如此,還不如到鴻翔綢緞裝買分新的。可是她總覺得臺灣的衣料粗糙,光澤扎眼,尤其是絲綢,那裏及得上大陸貨那麼細緻,那麼柔熟?

「五妹妹到底來了。」一陣腳步聲,竇夫人走了出來,一把便攬住了錢夫人的手笑道。
「三阿姊,」錢夫人也笑著叫道:「來晚了,累你們好等。」
「那裏的話,恰是時候,我們正要入席呢。」

竇夫人說著便挽著錢夫人往正廳走去。在走廊上,錢夫人用眼角掃了竇夫人兩下,她心中不禁覘敲起來:桂枝香果然還沒有老。臨離開南京那年,自己明明還在梅園新村的公館替桂枝香請過三十歲的生日酒,得月臺的幾個姊妹淘都差不多到齊了──桂枝香的妹子後來嫁給任主席任子久做小的十三天辣椒,還有她自己的親妹妹十七月月紅──幾個人還學洋派湊分子替桂枝香訂製了一個三十寸雙層的大壽糕,上面足足插了三十根紅蠟燭。現在她總該有四十大幾了吧?錢夫人又朝竇夫人瞄了一下。竇夫人穿了一身銀灰灑朱砂的薄紗旗袍,足上也配了一雙銀灰閃光的高跟鞋,右手的無名指上戴了一隻蓮子大的鑽戒,左腕也籠了一副白金鑲碎鑽的手串,髮上卻插了一把珊瑚缺月釵,一對寸把長的紫瑛墜子直吊下髮腳外來,襯得她豐白的面龐愈加雍容矜貴起來。在南京那時,桂枝香可沒有這般風光,她記得她那時還做小,竇瑞生也不過是個次長,現在竇瑞生的官大了,桂枝香也扶了正,難為她熬了這些年,到底給她熬出了頭了。

「瑞生到南部開會去了,他聽說五妹妹今晚要來,還特地著我向你問好呢。」竇夫人笑著側過頭來向錢夫人說道。
「哦,難為竇大哥還那麼有心。」錢夫人笑道。一走近正廳,裏面一陣人語喧笑便傳了出來。竇夫人在正廳門口停了下來,又握住錢夫人的雙手笑道:
「五妹妹,你早就該搬來臺北了,我一直都掛著,現在你一個人住在南部那種地方有多冷清呢?今夜你是無論如何缺不得席的──十三也來了。」
「她也在這兒嗎?」錢夫人問道。
「你知道呀,任子久一死,她便搬出了任家,」竇夫人說著又湊到錢夫人耳邊笑道:「任子久是有幾份家當的,十三一個人也算過得舒服了。今晚就是她起的鬨,來到臺灣還是頭一遭呢。她把『賞心樂事』票房裏的幾位朋友搬了來,鑼鼓笙簫都是全的,他們還巴望著你上去顯兩手呢。」
「罷了,罷了,那裏還能來這個玩意兒!」錢夫人急忙掙脫了竇夫人,擺著手笑道。
「客氣話不必說了,五妹妹,連你藍田玉都說不能,別人還敢開腔嗎?」竇夫人笑道,也不等錢夫人分辯便挽了她往正廳裏走去。

正廳裏東一堆西一堆,錦簇繡叢一般,早坐滿了衣裙明豔的客人。廳堂異常寬大,呈凸字形,是個中西合璧的款式。左半邊置著一堂軟墊沙發,右半邊置著一堂紫檀硬木桌椅,中間地板上卻隔著一張兩寸厚刷著二龍搶珠的大地毯。沙發兩長四短,對開圍著,黑絨底子灑滿了醉紅的海棠葉兒,中間一張長方矮几上擺了一隻兩尺高天青細瓷膽瓶,瓶裏冒著一大蓬金骨紅肉的龍鬚菊。右半邊八張紫檀椅子團團圍著一張嵌紋石桌面的八仙桌,桌上早布滿了各式的糖盒茶具。廳堂凸字尖端,也擺著六張一式的紅木靠椅,椅子三三分開,圈了個半圓,中間缺口處卻高高豎了一檔烏木架流雲蝙蝠鑲雲母片的屏風。錢夫人看見那些椅子上擱滿了鐃鈸琴弦,椅子前端有兩個木架,一個架著一隻小鼓,另一個卻齊齊的插了一排笙簫管笛。廳堂裏燈火輝煌,兩旁的座燈從地面斜射上來,照得一面大銅鑼金光閃爍。

竇夫人把錢夫人先引到廳堂左半邊,然後走到一張沙發跟前對一位五十多歲穿了珠灰旗袍,戴了一身玉器的女客說道:
「賴夫人,這是錢夫人,你們大概見過面的吧?」

錢夫人認得那位女客是賴祥雲的太太,以前在南京時,社交場合裏見過幾面。那時賴祥雲大概是個司令官,來到臺灣,報紙上倒常見到他的名字。
「這位大概就是錢鵬公的夫人了?」賴夫人本來正和身旁一位男客在說話,這下才轉過身來,打量了錢夫人半晌,款款地立了起來笑著說道。一面和錢夫人握手,一面又扶了頭,說道:
「我是說面熟得很!」
然後轉向身邊一位黑紅臉身材碩肥頭頂光禿穿了寶藍絲葛長袍的男客說:
「剛才我還和余參軍長聊天,梅蘭芳第三次南下到上海在丹桂第一臺唱的是什麼戲,再也想不起來了。你們瞧,我的記性!」

余參軍長老早立了起來,朝著錢夫人笑嘻嘻的行了一個禮說道:
「夫人久違了,那年在南京勵志社大會串瞻仰過夫人的風采的。我還記得夫人票的是『遊園驚夢』呢!」
「是呀,」賴夫人接嘴道:「我一直聽說錢夫人的盛名,今天晚上總算有耳福要領教了。」
錢夫人趕忙向余參軍長謙謝了一番,她記得余參軍長在南京時來過她公館一次,可是她又彷彿記得他後來好像犯了什麼大案子被革了職退休了。接著竇夫人又引著她過去,把在坐的幾位客人都一一介紹一輪。幾位夫人太太她一個也不認識,她們的年紀都相當輕,大概來到臺灣才興起來的。
「我們到那邊去吧,十三和幾位票友都在那兒。」
竇夫人說著又把錢夫人領到廳堂的右手邊去。她們兩人一過去,一位穿紅旗袍的女客便踏著碎步迎了上來,一把便將錢夫人的手臂勾了過去,笑得全身亂顫說道:
「五阿姊,剛才三阿姊告訴我你也要來,我就喜得叫道:『好哇,今晚可真把名角兒給擡了出來了!』」

錢夫人方才聽竇夫人說天辣椒蔣碧月也在這裏,她心中就躊躇了一番,不知天辣椒嫁了人這些年,可收歛了一些沒有。那時大夥兒在南京夫子廟得月臺清唱的時候,有鋒頭總是她佔先,扭著她們師傅專揀討好的戲唱。一出臺,也不管清唱的規矩,就臉朝了那些捧角的,一雙眼睛鈎子一般,直伸到臺下去。同是一個娘生的,性格兒卻差得那麼遠。論到懂世故,有擔待,除了她姊姊桂枝香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桂枝香那兒的便宜,天辣椒也算撿盡了。任子久連她姊姊的聘禮都下定了,天辣椒卻有本事攔腰一把給奪了過去。也虧桂枝香有涵養,等了多少年才委委屈屈做了竇瑞生的偏房。難怪桂枝香老嘆息說:是親妹子才專揀自己的姊姊往腳下踹呢!錢夫人又打量了一下天辣椒蔣碧月,蔣碧月穿了一身火紅的緞子旗袍,兩隻手腕上,錚錚鏘鏘,直戴了八隻扭花金絲鐲,臉上勾得十分入時,眼皮上抹了眼圈膏,眼角兒也著了墨,一頭蓬得像鳥窩似的頭髮,兩鬢上卻刷出幾隻俏皮的月牙鈎來。任子久一死,這個天辣椒比從前反而愈更標勁,愈更佻撻了,這些年的動亂,在這個女人身上,竟找不出半絲痕跡來。

「哪,你們見識見識吧,這位錢夫人才是真正的女梅蘭芳呢!」
蔣碧月挽了錢夫人向座上的幾位男女票友客人介紹道。幾位男客都慌忙不迭站了起來朝了錢夫人含笑施禮。
「碧月,不要胡說,給幾位內行聽了笑話。」
錢夫人一行還禮,一行輕輕責怪蔣碧月道。
「碧月的話倒沒有說差,」竇夫人也插嘴笑道:「你的崑曲也算得了梅派的真傳了。」
「三阿姊──」
錢夫人含糊叫了一聲,想分辯幾句。可是若論到崑曲,連錢鵬志也對她說過:
「老五,南北名角我都聽過,你的『崑腔』也算是個好的了。」

錢鵬志說,就是為著在南京得月臺聽了她的「遊園驚夢」,回到上海去,日思夜想,心裏怎麼也丟不下,才又轉了回來娶她的。錢鵬志一逕對她講,能得她在身邊,唱幾句「崑腔」作娛,他的下半輩子也就無所求了。那時她剛在得月臺冒紅,一句「崑腔」,臺下一聲滿堂彩,得月臺的師傅說:一個夫子廟算起來,就數藍田玉唱得最正派。

「就是說呀,五阿姊。你來見見,這位徐經理太太也是個崑曲行家呢,」蔣碧月把錢夫人引到一位著黑旗袍,十分淨扮的年輕女客跟前說道,然後又笑著向竇夫人說:「三阿姊,回頭我們讓徐太太唱『遊園』,五阿姊唱『驚夢』,把這齣崑曲的戲祖宗搬出來,讓兩位名角上去較量較量,也好給我們飽飽耳福。」

那位徐太太連忙立了起來,道了不敢。錢夫人也趕忙謙讓了幾句,心中卻著實嗔怪天辣椒太過冒失,今天晚上這些人,大概沒有一個不懂戲的,恐怕這位徐經理太太就現放著是個好角色,回頭要真給擡了上去,倒不可以大意呢。運腔轉調,這些人都不足畏,倒是在南部這麼久,嗓子一直沒有認真吊過,卻不知如何了。而且裁縫師傅的話果然說中:臺北不興長旗袍囉。在座的──連那個老得臉上起了雞皮皺的賴夫人在內,個個的旗袍下襬都縮得差不多到膝蓋上去了,露出大半截腿子來。在南京那時,那個夫人的旗袍不是長得快拖到腳面上來了?後悔沒有聽從裁縫師傅,回頭穿了這身長旗袍站出去,不曉得還登不登樣。一上臺,一亮相,最要緊。那時在南京梅園新村請客唱戲,每次一站上去,還沒有開腔就先把那臺下壓住了。

「程參謀,我把錢夫人交給你了。你不替我好好伺候著,明天罰你作東。」
竇夫人把錢夫人引到一位三十多歲的軍官面前笑著說道,然後轉身悄聲對錢夫人說:「五妹妹,你在這裏聊聊,程參謀最懂戲的,我得進去招呼著上席了。」
「錢夫人久仰了。」
程參謀朝著錢夫人,立了正,俐落的一鞠躬,行了一個軍禮。他穿了一身淺泥色凡立丁的軍禮服,外套的翻領上別了一副金亮的兩朵梅花中校領章,一雙短筒皮靴靠在一起,烏光水滑的。錢夫人看見他笑起來時,咧著一口齊垛垛淨白的牙齒,容長的面孔,下巴剃得青亮,眼睛細長上挑,隨一雙飛揚的眉毛,往兩鬢插去,一桿葱的鼻樑,鼻尖卻微微下佝,一頭墨濃的頭髮,處處都抿得妥妥貼貼的。他的身段頎長,著了軍服分外英發,可是錢夫人覺得他這一聲招呼裏卻又透著幾分溫柔,半點也沒帶武人的粗糙。

「夫人請坐。」
程參謀把自己的椅子讓了出來,將椅子上那張海綿椅墊挪挪正,請錢夫人就了坐,然後立即走到那張八仙桌端了一盅茉莉香片及一個四色糖盒來,錢夫人正要伸出手去接過那盅石榴紅的瓷杯,程參謀卻低聲笑道: 「小心燙了手,夫人。」

然後打開了那個描金烏漆糖盒,佝下身去,雙手捧到錢夫人面前,笑吟吟地望著錢夫人,等她挑選。錢夫人隨手抓了一把松瓤,程參謀忙勸止道:
「夫人,這個東西頂傷嗓子。我看夫人還是嘗顆蜜棗,潤潤喉吧。」
隨著便拈起一根牙籤挑了一枚蜜棗,遞給錢夫人,錢夫人道了謝,將那枚蜜棗接了過來,塞到嘴裏,一陣沁甜的蜜味,果然十分甘芳。程參謀另外多搬了一張椅子,在錢夫人右側坐了下來。
「夫人最近看戲沒有?」程參謀坐定後笑著問道。他說話時,身子總是微微傾斜過來,十分專注似的,錢夫人看見他又露了一口白淨的牙齒來,燈光下,照得瑩亮。
「好久沒看了,」錢夫人答道,她低下頭去,細細的啜了一口手裏那盅香片,「住在南部,難得有好戲。」
「張愛雲這幾天正在國光戲院演『洛神』呢,夫人。」
「是嗎?」錢夫人應道,一直俯著首在飲茶,沉吟了半晌才說道:「我還是在上海天蟾舞臺看她演過這齣戲──那是好久以前了。」
「她的做工還是在的,到底不愧是『青衣祭酒』,把個宓妃和曹子建兩個人那段情意,演得細膩到了十分。」
錢夫人擡起頭來,觸到了程參謀的目光,她即刻側過了頭去,程參謀那雙細長的眼睛,好像把人都罩住了似的。
「誰演得這般細膩呀?」天辣椒蔣碧月插了進來笑道,程參謀趕忙立起來,讓了坐。蔣碧月抓了一把朝陽瓜子,蹺起腿嗑著瓜子笑道:「程參謀,人人說你懂戲,錢夫人可是戲裏的『通天教主』,我看你趁早別在這兒班門弄斧了。」
「我正在和錢夫人講究張愛雲的『洛神』,向錢夫人討教呢。」程參謀對蔣碧月說著,眼睛卻瞟向了錢夫人。
「哦,原來是說張愛雲嗎?」蔣碧月噗哧笑了一下,「她在臺灣教教戲也就罷了,偏偏又要去唱『洛神』,扮起宓妃來也不像呀!上禮拜六我才去國光看過,買到了後排,只見她嘴巴動,聲音也聽不到,半齣戲還沒唱完,她嗓子先就啞掉了──噯唷,三阿姊來請上席了。」

一個僕人拉開了客廳通到飯廳的一扇鏤空卍字的桃花心木推門。竇夫人已經從飯廳裏走了出來。整座飯廳銀素裝飾,明亮得像雪洞一般,兩桌席上,卻是猩紅的細布桌面,盆盌羮筯一律都是銀的。客人們進去後都你推我讓,不肯上坐。

「還是我占先吧,這般讓法,這餐飯也吃不成了,倒是辜負了主人這番心意!」
賴夫人走到第一桌的主位坐了下來,然後又招呼著余參軍長說道:
「參軍長,你也來我旁邊坐下吧。剛才梅蘭芳的戲,我們還沒有論出頭緒來呢。」
余參軍長把手一拱,笑嘻嘻的道了一聲:「遵命。」客人們哄然一笑便都相隨入了席。到了第二桌,大家又推讓起來了,賴夫人隔著桌子向錢夫人笑著叫道:
「錢夫人,我看你也學學我吧。」
竇夫人便過來擁著錢夫人走到第二桌主位上,低聲在她耳邊說道:
「五妹妹,你就坐下吧。你不占先,別人不好入座的。」

錢夫人環視了一下,第二桌的客人都站在那兒帶笑瞅著她。錢夫人趕忙含糊地推辭了兩句,坐了下去,一陣心跳,連她的臉都有點發熱了。倒不是她沒經過這種場面,好久沒有應酬,竟有點不慣了。從前錢鵬志在的時候,筵席之間,十有八九的主位,倒是她占先的。錢鵬志的夫人當然上座,她從來也不必推讓。南京那起夫人太太們,能僭過她輩分的,還數不出幾個來。她可不能跟那些官兒的姨太太們去比,她可是錢鵬志明公正道迎回去做填房夫人的。可憐桂枝香那時出面請客都沒分兒,連生日酒還是她替桂枝香做的呢。到了臺灣,桂枝香才敢這麼出頭擺場面,而她那時才冒二十歲,一個清唱的姑娘,一夜間便成了將軍夫人了。賣唱的嫁給小戶人家還遭多少議論,又何況是入了侯門?連她親妹子十七月月紅還刻薄過她兩句:姊姊,你的辮子也該鉸了,明日你和錢將軍走在一起,人家還以為你是他的孫女兒呢!錢鵬志娶她那年已經六十靠邊了,然而怎麼說她也是他正正經經的填房夫人啊。她明白她的身分,她也珍惜她的身分。跟了錢鵬志那十幾年,筵前酒後,那次她不是捏著一把冷汗,恁是多大的場面,總是應付得妥妥貼貼的?走在人前,一樣風華蹁躚,誰又敢議論她是秦淮河得月臺的藍田玉了?

「難為你了,老五。」
錢鵬志常常撫著她的腮對她這樣說道。她聽了總是心裏一酸,許多的委屈卻是沒法訴的。難道她還能怨錢鵬志嗎?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錢鵬志娶她的時候就分明和她說清楚了:他是為著聽了她的「遊園驚夢」才想把她接回去伴他的晚年的。可是她妹子月月紅說的呢,錢鵬志好當她的爺爺了,她還要希冀什麼?到底應了得月臺瞎子師娘那把鐵嘴:五姑娘,你們這種人只有嫁給年紀大的,當女兒一般疼惜算了。年輕的,那裏靠得住?可是瞎子師娘偏偏又捏著她的手,眨巴著一雙青光眼嘆息道:榮華富貴你是享定了,藍田玉,只可惜你長錯了一根骨頭,也是你前世的寃孽!不是寃孽還是什麼?除卻天上的月亮摘不到,世上的金銀財寶,錢鵬志怕不都設法捧了來討她的歡心。她體驗得出錢鵬志那番苦心。錢鵬志怕她念著出身低微,在達官貴人面前氣餒膽怯,總是百般慫恿著她,講排場,耍派頭。梅園新村錢夫人宴客的款式怕不噪反了整個南京城,錢公館裏的酒席錢,「袁大頭」就用得罪過花啦的。單就替桂枝香請生日酒那天吧,梅園新村的公館裏一擺就是十檯,擫笛的是仙霓社裏大江南北第一把笛子吳聲豪,大廚師卻是花了十塊大洋特別從桃葉渡的綠柳居接來的。

「竇夫人,你們大師傅是那兒請來的呀?來到臺灣我還是頭一次吃到這麼講究的魚翅呢。」賴夫人說道。
「他原是黃欽之黃部長家在上海時候的廚子,來臺灣才到我們這兒的。」竇夫人答道。
「那就難怪了,」余參軍長接口道:「黃欽公是有名的美食家呢。」
「那天要能借到府上的大師傅去燒個翅,請起客來就風光了。」賴夫人說道。
「那還不容易?我也樂得去白吃一餐呢!」竇夫人說,客人們都笑了起來。
「錢夫人,請用碗翅吧。」程參謀盛了一碗紅燒魚翅,加了一匙羮鎮江醋,擱在錢夫人面前,然後又低聲笑道:
「這道菜,是我們公館裏出了名的。」
錢夫人還沒來得及嘗魚翅,竇夫人卻從隔壁桌子走了過來,敬了一輪酒,特別又叫程參謀替她斟滿了,走到錢夫人身邊,按著她的肩膀笑道:
「五妹妹,我們倆兒好久沒對過杯了。」
說完便和錢夫人碰了一下杯,一口喝盡,錢夫人也細細的乾掉了。竇夫人離開時又對程參謀說道:
「程參謀,好好替我勸酒啊。你長官不在,你就在那一桌替他做主人吧。」
程參謀立起來,執了一把銀酒壺,彎了身,笑吟吟便往錢夫人杯裏篩酒,錢夫人忙阻止道:
「程參謀,你替別人斟吧,我的酒量有限得很。」
程參謀卻站著不動,望著錢夫人笑道: 「夫人,花雕不比別的酒,最易發散。我知道夫人回頭還要用嗓子,這個酒暖得正好,少喝點兒,不會傷喉嚨的。」
「錢夫人是海量,不要饒過她!」

坐在錢夫人對面的蔣碧月卻走了過來,也不用人讓,自己先斟滿了一杯,舉到錢夫人面前笑道:
「五阿姊,我也好久沒有和你喝過雙盅兒了。」
錢夫人推開了蔣碧月的手,輕輕咳了一下說道:
「碧月,這樣喝法要醉了。」
「到底是不賞妹子的臉,我喝雙分兒好了,回頭醉了,最多讓他們擡回去就是啦。」
蔣碧月一仰頭便乾了一杯,程參謀連忙捧上另一杯,她也接過去一氣乾了,然後把個銀酒杯倒過來,在錢夫人臉上一晃。客人們都鼓起掌來喝道:
「到底是蔣小姐豪興!」

錢夫人只得舉起了杯子,緩緩的將一杯花雕飲盡。酒倒是燙得暖暖的,一下喉,就像一股熱流般,周身遊盪起來了。可是臺灣的花雕到底不及大陸的那麼醇厚,飲下去終究有點割喉。雖說花雕容易發散,飲急了,後勁才兇呢。沒想到真正從紹興辦來的那些陳年花雕也那麼傷人。那晚到底中了她們的道兒!她們大夥兒都說,幾杯花雕那裏就能把嗓子喝啞了?難得是桂枝香的好日子,姊妹們不知何日才能聚得齊,主人尚且不開懷,客人那能盡興呢?連月月紅十七也夾在裏面起鬨:姊姊,我們姊妹倆兒也來乾一杯,親熱親熱一下。月月紅穿了一身大金大紅的緞子旗袍,豔得像隻鸚哥兒,一雙眼睛,鶻伶伶地盡是水光。姊姊不賞臉,她說,姊姊到底不賞妹子的臉,她說道。逞夠了強,撿夠了便宜,還要趕著說風涼話。難怪桂枝香嘆息:是親妹子才專揀自己的姊姊往腳下踹呢。月月紅──就算她年輕不懂事,可是他鄭彥青就不該也跟了來胡鬧了。他也捧了滿滿的一杯酒,咧著一口雪白的牙齒說道:夫人,我也來敬夫人一杯。他喝得兩顴鮮紅,眼睛燒得像兩團黑火,一雙帶刺的馬靴啪噠一聲併在一起,彎著身腰柔柔的叫道:夫人──

「這下該輪到我了,夫人。」程參謀立起身,雙手舉起了酒杯,笑吟吟地說道。
「真的不行了,程參謀。」錢夫人微俯著首,喃喃說道。
「我先乾三杯,表示敬意,夫人請隨意好了。」
程參謀一連便喝了三杯,一片酒暈把他整張臉都蓋了過去了。他的額頭發出了亮光,鼻尖上也冒出幾顆汗珠子來。錢夫人端起了酒杯,在唇邊略略沾了一下。程參謀替錢夫人拈了一隻貴妃雞的肉翅,自己也挾了一個雞頭來過酒。
「噯唷,你敬的是什麼酒呀?」
對面蔣碧月站起來,伸頭前去嗅了一下余參軍長手裏那杯酒,尖著嗓門叫了起來,余參軍長正捧著一隻與眾不同的金色雞缸杯在敬蔣碧月的酒。
「蔣小姐,這杯是『通宵酒』哪。」余參軍長笑嘻嘻的說道,他那張黑紅臉早已喝得像豬肝似的了。」
「呀呀啐,何人與你們通宵哪!」蔣碧月把手一揮,操起戲白說道。
「蔣小姐,百花亭裏還沒擺起來,你先就『醉酒』了。」賴夫人隔著桌子笑著叫道,客人們又一聲鬨笑起來。竇夫人也站了起來對客人們說道:
「我們也該上場了,請各位到客廳那邊寬坐去吧。」
客人們都立了起來,賴夫人帶頭,魚貫而入進到客廳裏,分別坐下。幾位男票友卻走到那檔屏風面前幾張紅木椅子就了座,一邊調弄起管弦來。六個人,除了胡琴外,一個拉二胡,一個彈月琴,一個管小鼓拍板,另外兩個人立著,一個擎了一對鐃鈸,一個手裏卻吊了一面大銅鑼。
「夫人,那位楊先生真是把好胡琴,他的笛子,臺灣還找不出第二個人呢,回頭你聽他一吹,就知道了。」

程參謀指著那位操胡琴姓楊的票友,在錢夫人耳根下說道。錢夫人微微斜靠在一張單人沙發上,程參謀在她身旁一張皮墊矮圓凳上坐了下來。他又替錢夫人沏了一盅茉莉香片,錢夫人一面品著茶,一面順著程參謀的手,朝那位姓楊的票友望去。那位姓楊的票友約莫五十上下,穿了一件古銅色起暗團花的熟羅長衫,面貌十分清癯,一雙手指修長,潔白得像十管白玉一般,他將一柄胡琴從布袋子裏抽了出來,腿上墊上一塊青搭布,將胡琴擱在上面,架上了弦弓,隨便咿呀的調了一下,微微將頭一垂,一揚手,猛地一聲胡琴,便像拋線一般竄了起來,一段「夜深沉」,奏得十分清脆嘹亮,一奏畢,余參軍長頭一個便跳了起來叫了聲:「好胡琴!」客人們便也都鼓起掌來。接著鑼鼓齊鳴,奏出了一支「將軍令」的上場牌子來。竇夫人也跟著滿客廳一一去延請客人們上場演唱,正當客人們互相推讓間,余參軍長已經擁著蔣碧月走到胡琴那邊,然後打起丑腔叫道:
「啟娘娘,這便是百花亭了。」

蔣碧月雙手摀著嘴,笑得前俯後仰,兩隻腕上幾個扭花金鐲子,錚錚鏘鏘的抖響著。客人們都跟著喝彩,胡琴便奏出了「貴妃醉酒」裏的四平調。蔣碧月身也不轉,面朝了客人便唱了起來。唱到過門的時候,余參軍長跑出去托了一個朱紅茶盤進來,上面擱了那隻金色的雞缸杯,一手撩了袍子,在蔣碧月跟前做了半跪的姿勢,效那高力士叫道:
「啟娘娘,奴婢敬酒。」
蔣碧月果然裝了醉態,東歪西倒的做出了種種身段,一個臥魚彎下身去,用嘴將那隻酒杯啣了起來,然後又把杯子噹啷一聲擲到地上,唱出了兩句:
人生在世如春夢
且自開懷飲幾盅

客人們早笑得滾做了一團,竇夫人笑得岔了氣,沙著喉嚨對賴夫人喊道:
「我看我們碧月今晚真的醉了!」
賴夫人笑得直用絹子揩眼淚,一面大聲叫道:
「蔣小姐醉了倒不要緊,只要莫學那楊玉環又去喝一缸醋就行了。」
客人們正在鬧著要蔣碧月唱下去,蔣碧月卻搖搖擺擺的走了下來,把那位徐太太給擡了上去,然後對客人們宣布道:
「『賞心樂事』的崑曲臺柱來給我們唱『遊園』了,回頭再請另一位崑曲皇后梅派正宗傳人──錢夫人來接唱『驚夢』。」

錢夫人趕忙擡起了頭來,將手裏的茶杯擱到左邊的矮几上,她看見徐太太已經站到了那檔屏風前面,半背著身子,一隻手卻扶在插笙簫的那隻烏木架上。她穿了一身淨黑的絲絨旗袍,腦後鬆鬆的挽了一個貴婦髻,半面臉微微向外,瑩白的耳垂露在髮外,上面吊著一丸翠綠的墜子。客廳裏幾隻喇叭形的座燈像數道注光,把徐太太那窈窕的身影,嫋嫋娜娜地推送到那檔雲母屏風上去。
「五阿姊,你仔細聽聽,看看徐太太的『遊園』跟你唱的可有個高下。」

蔣碧月走了過來,一下子便坐到了程參謀的身邊,伸過頭來,一隻手拍著錢夫人的肩,悄聲笑著說道。
「夫人,今晚總算我有緣,能領教夫人的『崑腔』了。」
程參謀也轉過頭來,望著錢夫人笑道。錢夫人睇著蔣碧月手腕上那隻金光亂竄的扭花鐲子,她忽然感到一陣微微的暈眩,一股酒意湧上了她的腦門似的,剛才灌下去的那幾杯花雕好像漸漸著力了,她覺得兩眼發熱,視線都有點朦朧起來。蔣碧月身上那襲紅旗袍如同一團火焰,一下子明晃晃的燒到了程參謀的身上,程參謀衣領上那幾枚金梅花,便像火星子般,跳躍了起來。蔣碧月的一對眼睛像兩丸黑水銀在她醉紅的臉上溜轉著,程參謀那雙細長的眼睛卻瞇成了一條縫,射出了逼人的銳光,兩張臉都向著她,一起咧著整齊的白牙,朝她微笑著,兩張紅得發油光的面靨漸漸的靠攏起來,湊在一塊兒,咧著白牙,朝她笑著。笛子和洞簫都鳴了起來,笛音如同流水,把靡靡下沉的簫聲又托了起來,送進「遊園」的「皂羅袍」中去──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杜麗娘唱的這段「崑腔」便算是崑曲裏的警句了。連吳聲豪也說:
"錢夫人,您這段「皂羅袍」便是梅蘭芳也不能過的。可是吳聲豪的笛子卻偏偏吹得那麼高(吳師傅,今晚讓她們灌多了,嗓子靠不住,你換枝調門兒低一點兒的笛子吧。)"
吳聲豪說,練嗓子的人,第一要忌酒;然而月月紅十七卻端著那杯花雕過來說道:
"姊姊,我們姊妹倆兒也來乾一杯。"
她穿得大金大紅的,還要說:"姊姊,你不賞臉。"不是這樣說,妹子,不是姊姊不賞臉,實在為著他是姊姊命中的寃孽。瞎子師娘不是說過:榮華富貴──藍田玉,可惜你長錯了一根骨頭。寃孽啊。他可不就是姊姊命中招的寃孽了?懂嗎?妹子,寃孽。
然而他也捧著酒杯過來叫道:"夫人。"他籠著斜皮帶,戴著金亮的領章,腰幹紮得挺細,一雙帶白銅刺的長筒馬靴烏光水滑的啪噠一聲靠在一起,眼皮都喝得泛了桃花,卻叫道:"夫人。"誰不知道南京梅園新村的錢夫人呢?錢鵬公,錢將軍的夫人啊。錢鵬志的夫人。錢鵬志的隨從參謀。錢將軍的夫人。錢將軍的參謀。錢將軍。"難為你了,老五,"錢鵬志說道,"可憐你還那麼年輕。"
然而年輕人那裏會有良心呢?瞎子師娘說,你們這種人,只有年紀大的才懂得疼惜啊。榮華富貴──只可惜長錯了一根骨頭。懂嗎?妹子,他就是姊姊命中招的寃孽了。錢將軍的夫人。錢將軍的隨從參謀。將軍夫人。隨從參謀。寃孽。我說。寃孽,我說。(吳師傅,換枝低一點兒的笛子吧,我的嗓子有點不行了。哎,這段「山坡羊」。)
沒亂裏春情難遣
驀地裏懷人幽怨
則為俺生小嬋娟
揀名門一例一例裏神仙眷
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
俺的睡情誰見──

那團紅火焰又熊熊的冒了起來了,燒得那兩道飛揚的眉毛,發出了青濕的汗光。兩張醉紅的臉又漸漸的靠攏在一處,一起咧著白牙,笑了起來。笛子上那幾根玉管子似的手指,上下飛躍著。那襲嫋嫋的身影兒,在那檔雪青的雲母屏風上,隨著燈光,髣髣髴髴的搖曳起來。笛聲愈來愈低沉,愈來愈淒咽,好像把杜麗娘滿腔的怨情都吹了出來似的。杜麗娘快要入夢了,柳夢梅也該上場了。可是吳聲豪卻說,「驚夢」裏幽會那一段,最是露骨不過的。(吳師傅,低一點兒吧,今晚我喝多了酒。)
然而他卻偏捧著酒杯過來叫道:"夫人。"他那雙烏光水滑的馬靴啪噠一聲靠在一處,一雙白銅馬刺扎得人的眼睛都發疼了。他喝得眼皮泛了桃花,還要那麼叫道:"夫人。我來扶你上馬。"
"夫人,"他說道,他的馬褲把兩條修長的腿子繃得滾圓,夾在馬肚子上,像一雙鉗子。他的馬是白的,路也是白的,樹幹子也是白的,他那匹白馬在猛烈的太陽底下照得發了亮。他們說:"到中山陵的那條路上兩旁種滿了白樺樹。"
他那匹白馬在樺樹林子裏奔跑起來,活像一頭麥稈叢中亂竄的白兔兒。太陽照在馬背上,蒸出了一縷縷的白煙來。一匹白的。一匹黑的──兩匹馬都在淌著汗。而他身上卻沾滿了觸鼻的馬汗。他的眉毛變得碧青,眼睛像兩團燒著了的黑火,汗珠子一行行從他額上流到他鮮紅的顴上來。太陽,我叫道。太陽照得人的眼睛都睜不開了。那些樹幹子,又白淨,又細滑,一層層的樹皮都卸掉了,露出裏面赤裸裸的嫩肉來。
他們說:"那條路上種滿了白樺樹。"太陽,我叫道,太陽直射到人的眼睛上來了。
於是他便放柔了聲音喚道:"夫人。"錢將軍的夫人。錢將軍的隨從參謀。錢將軍的──老五,錢鵬志叫道,他的喉嚨已經咽住了。老五,他瘖瘂的喊道,你要珍重吓。
他的頭髮亂得像一叢枯白的茅草,他的眼睛坑出了兩隻黑窟窿,他從白牀單下伸出他那隻瘦黑的手來,說道,珍重吓,老五。他抖索索的打開了那隻描金的百寶匣兒,這是祖母綠,他取出了第一層抽屜。這是貓兒眼。這是翡翠葉子。珍重吓,老五,他那烏青的嘴皮顫抖著,可憐你還這麼年輕。榮華富貴──只可惜你長錯了一根骨頭。
寃孽,妹子,他就是姊姊命中招的寃孽了。你聽我說,妹子,寃孽呵。榮華富貴──可是我只活過那麼一次。懂嗎?妹子,他就是我的寃孽了。榮華富貴──只有那一次。榮華富貴──我只活過一次。懂嗎?妹子,你聽我說,妹子。姊姊不賞臉,月月紅卻端著酒過來說道,她的眼睛亮得剩了兩泡水。姊姊到底不賞妹子的臉,她穿得一身大金大紅的,像一團火一般,坐到了他的身邊去。(吳師傅,我喝多了花雕。)
遷延,這衷懷那處言
淹煎,潑殘生除問天──

就在那一刻,潑殘生──就在那一刻,她坐到他身邊,一身大金大紅的,就是那一刻,那兩張醉紅的面孔漸漸的湊攏在一起,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他們的眼睛:她的眼睛,他的眼睛。完了,我知道,就在那一刻,除問天──(吳師傅,我的嗓子。)
完了,我的喉嚨,摸摸我的喉嚨,在發抖嗎?完了,在發抖嗎?天──(吳師傅,我唱不出來了。)
天──完了,榮華富貴┴─可是我只活過一次,──寃孽、寃孽、寃孽──天──(吳師傅,我的嗓子。)──
就在那一刻:就在那一刻,啞掉了──天──天──天──────

(二)
「五阿姊,該是你『驚夢』的時候了。」蔣碧月站了起來,走到錢夫人面前,伸出了她那一雙戴滿了扭花金絲鐲的手臂,笑吟吟的說道。

「夫人──」程參謀也立了起來,站在錢夫人跟前,微微傾著身子,輕輕的叫道。
「五妹妹,請你上場吧。」竇夫人走了過來,一面向錢夫人伸出手說道。
鑼鼓笙簫一起鳴了起來,奏出了一支「萬年歡」的牌子。客人們都倏地離了座,錢夫人看見滿客廳裏都是些手臂交揮拍擊,把徐太太團團圍在客廳中央。笙簫管笛愈吹愈急切,那面銅鑼高高的舉了起來,敲得金光亂閃。
「我不能唱了。」錢夫人望著蔣碧月,微微搖了搖兩下頭,喃喃說道。
「那可不行,」蔣碧月一把捉住了錢夫人的雙手,「五阿姊,你這位名角兒今晚無論如何逃不掉的。」
「我的嗓子啞了。」錢夫人突然用力甩開了蔣碧月的雙手,嗄聲說道,她覺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湧到頭上來了似的,兩腮滾熱,喉頭好像讓刀片猛割了一下,一陣陣的刺痛起來,她聽見竇夫人插進來說:
「五妹妹不唱算了──余參軍長,我看今晚還是你這位黑頭來壓軸吧。」
「好呀,好呀,」那邊賴夫人馬上響應道:「我有好久沒有領教余參軍長的『霸王別姬』了。」

說著賴夫人便把余參軍長推到了鑼鼓那邊。余參軍長一站上去,便拱手朝下面道了聲「獻醜」,客人們一陣鬨笑,他便開始唱起「霸王別姬」中的幾句詩來:「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一面唱著,一面又撩起袍子,做了個上馬的姿勢,踏著馬步便在客廳中央環走起來。他那張寬肥的醉臉脹得紫紅,雙眼圓睜,兩道粗眉一齊豎起,幾聲吶喊,喑嗚叱咤,把伴奏都壓了下去。賴夫人笑得彎了腰,跑上去,跟在余參軍長後頭直拍著手,蔣碧月即刻上去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不停的尖起嗓子叫著:「好黑頭!好黑頭!」另外幾位女客也上去跟了她們喝彩,團團圍走,於是客廳裏的笑聲便一陣比一陣暴漲了起來。余參軍長一唱畢,幾個著白衣黑褲的女傭已經端了一碗碗的紅棗桂圓湯進來讓客人們潤喉了。

竇夫人引了客人們走到屋外露臺上的時候,外面的空氣裏早充滿了風露,客人們都穿上了大衣,竇夫人卻圍了一張白絲大披肩,走到了臺階的下端去。錢夫人立在露臺的石欄旁邊,往天上望去,她看見那片秋月恰恰的升到中天,把竇公館花園裏的樹木路階都照得鍍了一層白霜,露臺上那十幾盆桂花,香氣卻比先前濃了許多,像一陣濕霧似的,一下子便罩到了她的面上來。

「賴將軍夫人的車子來了。」劉副官站在臺階下面,往上大聲通報各家的汽車。頭一輛開進來的,便是賴夫人那架黑色嶄新的林肯,一個穿著制服的司機趕忙跳了下來,打開車門,彎了腰畢恭畢敬的候著。賴夫人走下臺階,和竇夫人道了別,把余參軍長也帶上了車,坐進去後,卻伸出頭來向竇夫人笑道:
「竇夫人,府上這一夜戲,就是當年梅蘭芳和金少山也不能過的。」
「可是呢,」竇夫人笑著答道:「余參軍長的黑頭真是賽過金霸王了。」
立在臺階上的客人都笑了起來,一起向賴夫人揮手作別。第二輛開進來的,卻是竇夫人自己的小轎車,把幾位票友客人都送走了。接著程參謀自己開了一輛吉普軍車進來,蔣碧月馬上走了下去,撈起旗袍,跨上車子去,程參謀趕著過來,把她扶上了司機旁邊的座位上,蔣碧月卻歪出半個身子來笑道:
「這輛吉普車連門都沒有,回頭怕不把我甩出馬路上去呢。」
「小心點開啊,程參謀。」竇夫人說道,又把程參謀叫了過去,附耳囑咐了幾句,程參謀直點著頭笑應道:
「夫人請放心。」
然後他朝著錢夫人,立了正,深深的行了一個禮,擡起頭來笑道:
「錢夫人,我先告辭了。」 說完便俐落的跳上了車子,發了火,開動起來。
「三阿姊再見!五阿姊再見!」

蔣碧月從車門伸出手來,不停的招揮著,錢夫人看見她臂上那一串扭花鐲子,在空中劃了幾個金圈圈。
「錢夫人的車子呢?」客人快走盡的時候,竇夫人站在臺階下問劉副官道。
「報告夫人,錢將軍夫人是坐計程車來的。」劉副官立了正答道。
「三阿姊──」錢夫人站在露臺上叫了一聲,她老早就想跟竇夫人說替她叫一輛計程車來了,可是剛才客人多,她總覺得有點堵口。
「那麼我的汽車回來,立刻傳進來送錢夫人吧。」竇夫人馬上接口道。
「是,夫人。」劉副官接了命令便退走了。
竇夫人回轉身,便向著露臺走了上來,錢夫人看見她身上那塊白披肩,在月光下,像朵雲似的簇擁著她。一陣風掠過去,周遭的椰樹都沙沙地鳴了起來,把竇夫人身上那塊大披肩吹得姍姍揚起,錢夫人趕忙用手把大衣領子鎖了起來,連連打了兩個寒噤,剛才滾熱的面腮,吃這陣涼風一逼,汗毛都張開了。
「我們進去吧,五妹妹,」竇夫人伸出手來,摟著錢夫人的肩膀往屋內走去,「我去叫人沏壺茶來,我們倆兒正好談談心──你這麼久沒來,可發覺臺北變了些沒有?」
錢夫人沉吟了半晌,側過頭來答道:
「變多嘍。」 走到房子門口的時候,她又輕輕的加了一句:
「變得我都快不認識了──起了好多新的高樓大廈。」

9 則留言:

  1. 一、 測驗題

    (D)1.文中「是親妹子才專揀自己的姊姊往腳下踹呢!」所指為何?
    (A)蔣碧月道:「到底是不賞妹子的臉,我喝雙份兒好了,回頭醉了,最多讓他們抬回去就是啦。」硬逼著錢夫人進酒
    (B)瞎子師娘捏著藍田玉(即錢夫人)的手嘆息:「只可惜你長錯了一根骨頭,也是你前世的冤孽啊!」
    (C)竇夫人拉著錢夫人道:「客氣話不必說了,五妹妹,連你藍田玉都說不能,別人還敢開腔嗎?」
    (D)任子久下定了桂枝香的聘禮,天辣椒蔣碧月卻將這婚事攔腰一把奪了去,害的桂枝香等待多年才委屈做了竇瑞生的偏房

    (B)2.下列有關《遊園驚夢》一文中,人物性格的闡述,何者有誤?
    (A)竇夫人──進退得宜、為人厚道 (B)錢夫人──妄自尊大、盛氣凌人
    (C)蔣碧月──好利忘義、放浪不羈 (D)賴夫人──長袖善舞、豪邁不群

    (A)3.下列各文句,何者與《貴妃醉酒》一劇中的台詞『人生在世如春夢 且自開懷飲幾盅』旨意相近?
    (A)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
    (B)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
    (C)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D)運命惟所遇,循環不可尋。

    (D)4.請依時間先後順序排列:
    ①飯廳內用餐,錢夫人思及從前、眾人叫鬧著敬錢夫人的酒
    ② 程參謀伺候著錢夫人,聊及《洛神》一劇
    ③竇夫人帶著錢夫人引介重賓客
    ④竇夫人送走眾賓客,欲與錢夫人談談心
    ⑤錢夫人抵達竇公館,與竇夫人寒暄
    ⑥蔣碧月、徐太太、余參軍長演唱崑曲,錢夫人醉酒思緒紛亂
    (A) ⑤②①③⑥④ (B) ⑤③⑥①②④ (C) ⑤①⑥②③④ (D) ⑤③②①⑥④

    (C)5.下列有關《遊園驚夢》一文修辭的敘述錯誤的是:
    (A)「錢夫人看見她身上那塊白披肩,在月光下,像朵雲似的簇擁著她」──譬喻兼轉化
    (B)「竇夫人穿了一身銀灰灑朱砂的薄紗旗袍,足上也配了一雙銀灰閃光的高跟鞋,右手的無名指上戴了一隻蓮子大的鑽戒,左腕也籠了一副白金鑲碎鑽的手串,髮上卻插了一把珊瑚缺月釵,一對寸把長的紫瑛墜子直吊下髮腳外來,襯得她豐白的面龐愈加雍容矜貴起來。」──白描
    (C)「瓶裏冒著一大蓬金骨紅肉的龍鬚菊」──鑲嵌
    (D)「跟了錢鵬志那十幾年,筵前酒後,那次她不是捏著一把冷汗,恁是多大的場面,總是應付得妥妥貼貼的?走在人前,一樣風華蹁躚,誰又敢議論她是秦淮河得月臺的藍田玉了?」──設問修辭中的激問

    二、 深究討論題
    1.分析一開始錢夫人照鏡子,絲綢顏色的黯淡、兩岸布料的比較,對於整個小說的開場,帶有什麼意義?

    2.眾所皆知本文作者很喜愛《紅樓夢》一書,試舉出《遊園驚夢》和《紅樓夢》裡各角色之相似處,並點出你最喜歡哪位角色?為什麼?

    3.討論程參謀和陳彥青兩者之異同,並深究作者創造程參謀一角對於整個小說的隱喻意旨。

    4.文末錢夫人一語:「變得我都快不認識了──起了好多新的高樓大廈。」其實另有所指,提出你的看法。

    5.分析在錢夫人的生命中,錢鵬志、陳彥青、程參謀三個男人所扮演的角色,以及她對於他們的想法,對於過去或現在所代表的意義。

    回覆刪除
    回覆
    1. 您的第5題人名是不識有問題啊?
      您的答案有確定的答案嗎?

      刪除
  2. 測驗題:
    (C)1.文中常常題到一些有關大陸家鄉的種種事物,試問下列哪一句的懷鄉之情與本文的情感最相近?
    (A)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B)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C)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D)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A)2.文中可顯現出作者的性格何者正確?
    (A)大力的推廣崑曲
    (B)對於有錢人家的嚮往
    (C)作者對於旗袍的喜愛表露無遺
    (D)大力譴責過度奢靡的生活
    (C)3.摹寫是一種將感官感受畫為文字描述的修辭格,文中使用了不少的摹寫技巧。請問以下哪個選項為視覺摹寫?
    (A)可是臺灣的花雕到底不及大陸的那麼醇厚,飲下去終究有點割喉。
    (B)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C)竇公館的花園十分深闊,錢夫人打量了一下,滿園子裏影影綽綽,都是些樹木花草,圍牆周遭,卻密密的栽了一圈椰子樹,一片秋後的清月,已經升過高大的椰子樹幹子來了。
    (D)我看青山多嫵媚,青山看我亦是。
    (D)4.哪一賴夫人的話可以看出,賴夫人認識前夫人呢?
    (A)「剛才我還和余參軍長聊天,梅蘭芳第三次南下到上海在丹桂第一臺唱的是什麼戲,再也想不起來了。你們瞧,我的記性!」
    (B)「參軍長,你也來我旁邊坐下吧。剛才梅蘭芳的戲,我們還沒有論出頭緒來呢。」
    (C)「竇夫人,你們大師傅是那兒請來的呀?來到臺灣我還是頭一次吃到這麼講究的魚翅呢。」
    (D)「我一直聽說錢夫人的盛名,今天晚上總算有耳福要領教了。」
    (B)5.文中「人生在世如春夢,且自開懷飲幾盅」給人一種曠達的人生體悟,請問何人對於人生也有類似的情感?
    (A)范仲淹(B)蘇軾(C)歐陽脩(D)李煜

    深究題:
    1.為什麼作者要刻意安排這樣的故事背景呢?
    2.錢夫人以及其他角色是否有其象徵意義?
    3.文中大量出現從大陸遷台的人物角色,也運用大量的對比手法顯現家鄉的好,請問這與作者的成長背景是否有關?有何關係?
    4.竇府的宅院花園房舍都十分貴氣,如果要與紅樓夢中大觀園的房舍做比喻,哪個最合適呢?

    回覆刪除
  3. 1.文中的錢夫人何以受到大家如此的尊
    敬? (C)
    (A) 因有姣好的外貌
    (B) 因其家財萬貫
    (C) 因為國府軍事將領的夫人
    (D) 因做了許多偉大的事蹟
    2.文中所提「長錯了一根骨頭」,所指為
    何? (B)
    (A) 錢夫人的身體裡多長了一根骨頭
    (B) 她戀上錢將軍的參謀
    (C) 她的神經出了問題
    (D) 檢查發現腳上的骨頭移了位
    3.文末錢夫人說:「變得我都快不認識了
    ──起了好多新的高樓大廈」,指的是
    什麼? (A)
    (A) 以前所認識的人在重逢後,人事全非
    (B) 台北地區興建了許多高樓大廈
    (C) 錢夫人太久沒來,一些事情都記不得了
    (D) 好多美麗的建築都是以前沒看過的
    4.文中姐妹們的名字有像是月月紅、天辣
    椒…等 有特殊涵義嗎? (C)
    (A) 各個都有著如花般的容貌
    (B) 因為作者愛好花名
    (C) 暗指姐妹們都是泛泛花草之名,皆是花
    花草草之輩
    (D) 無特別的意義
    5.為何錢將軍如此著迷於錢夫人,將她視為
    己出? (D)
    (A) 因其從小為青梅竹馬
    (B) 因錢夫人家財萬貫
    (C) 因錢夫人身材面貌街姣好
    (D) 因其擁有美好的歌喉,所唱之曲感動了
    錢將軍
    探討:
    1.故事一開始以竇公館的花園聚會拉開序
    幕,以及錢夫人引見各個人物,有何
    特殊的相爭意義嗎?
    2.對於錢夫婦的婚姻,算是個圓滿的婚姻
    嗎?
    3.對於再次來到台北,錢夫人真正的感受是
    什麼?
    4.在此宴會中,有人清唱崑曲「遊園驚
    夢」,而使她觸景生情,所指的是為何?
    5.在人生的旅途中,我們應該要如何做,才
    不會在未來留下任何遺憾?

    回覆刪除
  4. 1.遊園驚夢描述南宋南安太守杜寶之女杜麗娘,十六歲時與侍女春香到後花園春遊,見斷井頹垣,陡起傷春之感。歸房後,夢中與書生柳夢梅至後園相會,訂情而別。試問遊園驚夢園為崑曲的哪一曲?(B)
    (A)《玉玦記》
    (B)《牡丹亭》
    (C)《浣紗記》
    (D)《鳴鳳記》
    2.故事裡的名字有其特別的涵意:藍田玉,是出自李商隱<錦瑟>中的「藍田日暖玉生煙」,而其中另有含意,哪兩句點出了錢夫人的命運,她那一生中所追求的夢想總是如煙似霧,可望而不可及,終究成為一片惘然?(D)
    (A)錦瑟無端五十絃 一絃一柱思華年
    (B)莊生曉夢迷蝴蝶 望帝春心託杜鵑
    (C)滄海月明珠有淚 藍田日暖玉生煙
    (D)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是當時已惘然
    3. 在這次的宴會中,宴會餘興節目,有人清唱崑曲「遊園驚夢」,是什麼原因使錢夫人百感交集?(B)
    (A)此人聲音高妙,錢夫人意識到自己已年
    老,感嘆原本美妙的歌喉已大大不如前
    (B)聽到遊園驚夢,回想到自己過往的往事,
    觸景生情,引而感傷
    (C)感嘆年輕時的自己無法把歌唱到極高的境

    (D)聽到遊園驚夢,大大讚賞崑曲的奧妙
    4. 藍田玉是如何和錢鵬志將軍認識的?(A)
    (A)藍田玉在秦淮河得月臺以一齣《遊園驚
    夢》演唱杜麗娘的角色打動國府軍事將領
    錢鵬志的心,於是迎為夫人
    (B)藍田玉以一齣《遊園驚夢》演唱杜麗娘的
    角色而家喻戶曉,在旁人的牽線下,因而
    認識了錢鵬志
    (C)在藍田玉小的時候,被錢志鵬收留
    (D)兩人是在一次聚會中相遇
    5.錢夫人是姊妹中的第幾個?(D)
    (A)二
    (B)三
    (C)四
    (D)五

    議題探討:
    1.在世間繁華的功名富貴中,該如何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迎向未來,不白活了這輩子?
    2.為何錢鵬志指因為想聽藍田玉唱遊園驚夢就把她娶回家,而藍田玉也接受了?
    3.人的一生中,我們最值得在乎的到底是什麼﹖當發現錯過什麼的時候,該以什麼心態面對﹖
    4.白先勇所作之遊園驚夢的背景為何?
    5.錢鵬志將軍一角色在藍田玉的一生中扮演了什麼樣的情愫?

    回覆刪除
  5. 單一選擇題

    1.錢夫人在來到台北之前,在哪生活? (A)
    (A). 南京
    (B). 北京
    (C). 東京
    (D). 天津

    2.文章中的”遊園驚夢”是一齣什麼? (B)
    (A). 京劇
    (B). 崑曲
    (C). 歌仔戲
    (D). 布袋戲

    3. 錢夫人跟錢鵬志為何種關係? (C)
    (A). 父女
    (B). 陌生人
    (C). 夫妻
    (D). 朋友

    4.承上題,他們是如何認識的? (D)
    (A). 親戚關係
    (B). 不認識
    (C). 路上碰巧認識
    (D). 聽過她的「遊園驚夢」

    5. 遊園驚夢(牡丹亭)描述的主角是誰? (E)
    (A). 李煜
    (B). 藍田玉
    (C). 蔣碧月
    (D). 吳聲豪
    (E). 杜麗娘

    無深究討論題

    1.崑曲在白先勇心中的感覺為何?

    2.白先勇想藉”台北人”抒發什麼?

    3.錢夫人的旗袍長度,顯出了何種問題?

    4.為何台北人始終,都是跟回憶有關的故事?

    5. 透過閱讀此篇文章,可以得到什麼啟發呢?

    回覆刪除
  6. 1.以下為文中詞語的解釋,何者錯誤?(C)
    (A)十三和幾位「票友」都在那兒------對同樣的表演有興趣的人
    (B)「袁大頭」就用得罪過花啦的------錢
    (C)我看今晚還是你這「黑頭」來壓軸吧------光頭
    (D)我還記得夫人「票」的是遊園驚夢呢------唱的戲

    2.白先勇為什麼要寫錢夫人是獨自坐計程車來的而且最後沒有人送他回去?(B)
    (A)因為她家司機忘了來載她
    (B)藉以點出"官夫人"的絕代風華已成舊夢,再也回不來
    (C)因為她的車拋錨了
    (D)因為她想一個人靜一靜

    3.下列人物中何者兩兩與敘述相符?(B)
    (A)「竇夫人」、「錢夫人」------婚後都過著榮華富貴、幸福美滿的生活
    (B)「蔣碧月」、「月月紅」------都“專揀自己的姐姐往腳下踹”
    (C)「錢鵬志」、「程參謀」------都上台唱「霸王別姬」
    (D)「徐夫人」、「錢夫人」------都因為聲音啞掉而未上台表演

    4.為何錢夫人的嗓子會啞掉?(D)
    (A)她喝多了「花雕」
    (B)陷入了許多不堪的回憶裡
    (C)腦子混亂,心緒已跌到谷底
    (D)以上皆是

    5.文中有一段是敘述:錢夫人多喝了幾杯花雕,又受到天辣椒的刺激,眼前景象喚起了當年在南京清唱會的景象,不同的思想、回憶、感情夾雜其中,使她一陣急怒,啞了嗓子。請問,作者是使用何種技巧呈現此劇情? (A)
    (A)意識流
    (B)漢我流
    (C)二刀流
    (D)時雨蒼燕流


    探討:
    1.『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這句話與錢夫人的心境有何關聯?
    2.為什麼錢夫人用冤孽來形容自己的丈夫?
    3.杜麗娘與錢夫人、柳夢梅跟程參謀有哪些相似之處?
    4.什麼是意識流?
    5.錢夫人到台灣後的生活,與在南京時有何不同?

    回覆刪除
    回覆
    1. 很明顯地,出第5題題目的人是家庭教師的粉絲-.-"

      刪除